“小少爷认字的速度很慢。”
年迈的家庭教师阿德里安叠起方巾擦了擦额前的汗，无奈地新梅尔维尔夫人说道。
此时新梅尔维尔夫人正用宝石戒指装点着蛋糕上的奶油，她是洛伦兹家族最受宠的小女儿，作为联姻的产物嫁入梅尔维尔家，即便已经诞下一子，但仍保留着闺阁中的青涩天真，长久地沉浸在舞会、新衣、首饰和甜点里。女仆们为她盘梳着现下最流行的高发鬓造型，她不得不稳住身形费力地昂着头，在装点蛋糕的休憩空隙中不耐烦地回话：“那你就多教他几遍嘛。”
她在纸盒蛋糕上洒了一把碎钻石，那些名贵的石头在桌子上蹦跳着，就像泄愤似的，她把心中的怒气和烦躁都发泄在手上的力道里：“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你们这样愚钝的老师和佣人，为什么教养孩子的事情要我来操心呢？父亲大人说我只要为梅尔维尔家生下孩子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情都有仆人来打点，但你们却三番五次地因为孩子的事情来打扰我。”
新夫人与其说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宣泄不满的小女孩，生育没有在她的容貌和身形上留下痕迹，过于年轻的年纪让她难以理解教养的责任。这次谈话以阿德里安连连道歉为止，匆匆结束了。
当可怜的老教师拄着拐杖来到马车前时，宅邸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的车马，因为接下来尊荣的新梅尔维尔夫人要在洛伦兹家办一场舞会沙龙，作为她出嫁八年之久的庆贺礼物。
其实更重要的话阿德里安还未来得及说，那就是他担心小少爷太过依赖他的兄长了。
已经依赖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从米诺尔很小的时候开始，宅邸里的仆人就对他颇有怨言，那种怨气不知是从何时何地开始生根发芽的。或许是婴幼儿时期的他日夜哭闹，又或许是他年幼时餐桌上怪异的举动，总之在后来已经没有人愿意亲近他，仆人们私下里称他为怪胎，这种叫法在各大贵族家族的仆从圈子里多有流传。
但好在他还有一个非常疼爱他的哥哥，以及在七岁的时候迎来了一个很负责任的家庭教师。
阿德里安经由管家引荐第一次见到米诺尔时，他穿着扣子扣错位的衬衣，略微杂乱的黑棕发和半立半翻的衣领让他看起来并不像大家族的少爷，他紧紧抓着兄长的手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藏在后面，只露出一双水汪亮的祖母绿眸偷偷看人。相反，长子却翩翩有礼，大方地招待客人，阿德里安在他的招呼下入座。
应该是被过于溺爱的缘故吧，老教师暗自思量着，管家向他解释过，因为小少爷怕生，所以直到七岁才肯请家庭教师，之前都是跟着长子的。现在看来情况果然如此，幼子对亲人太过依赖，对于后面的授课也是不利。所以在上课的第一天，他就严令禁止其他人在场，必须由小少爷单独上课才行。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米诺尔就怕得钻进哥哥怀里，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鹌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赫穆轻轻拍着背安抚，很欣慰地赞同阿德里安的做法却又犹豫不决：“果然是父亲选中的家庭教师，我本来担心你不能承担这样的重任，现在看来可以放心了。可是米诺尔从小就跟我在一起，如果骤然离开我身边，我担心他不能适应。”但是阿德里安的态度很坚决，他有着优秀的教学经验和古板耿直的性格，认为必须按照他的要求才能教导出优秀的学生。他把躲在兄长怀里的米诺尔提起来，毫不客气赶人：“这种事情不必担心，请回吧。”
离开兄长的米诺尔在房门关起的那一刻眼眶里升腾起雾气，阿德里安推了推镜片，这恐怕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教学了。
在接触下来之后，他发现这个小少爷性格上只是有些沉默和怕生罢了，但是最糟糕的还是他那些完全不通的常识。写字时别扭僵硬地抓着笔，算数和认字错得一塌糊涂且极难纠正，甚至在日常生活上不会吃饭穿衣。于是他从那些最基础的常识教起，带着小少爷一点点认识这个世界，阿德里安看着学生的进步倍感欣慰，大概做老师的成就感便在于此。除了他偶尔会觉得后背有几丝阴冷。
这种感觉从来到宅邸的第一天就有了，就仿佛被一只冰冷辛毒的蛇缠绕住脚脖子，顺着裤管攀上腿、后背，直到脖子，最终收紧。阿德里安在这种感觉强烈到心里发毛的时候猛然回头，但四周往往什么也没有。贵族族的宅邸占地大，世代继承下来难免会有不散的阴魂，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好在这种感觉并不常有，他也就渐渐忽略了。在梅尔维尔家任职了一年左右，现在除了赫穆少爷，他与米诺尔小少爷相处的时间最长，而小少爷也不像刚开始那样一窍不通，逐渐会独自吃饭了。
这是他教学的成果，可以为他的教育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阿德里安敲了敲拐杖，精神抖擞地像往常一样来到小少爷的房间。